“京城的才子也不一定就考得中,昨儿有个姑苏的沈举人好生厉害,一群国子监的学生轮着上去跟他辩,没一个说得过他……听说是江左最有名的,我想买他——小哥!饼好哩!”...
正月底,陆记商行的商队抵达了京城,容清迢在马车上颠簸了小半个月,终于双脚着地,攒了一身的气力总算有地方施展了。
“多谢刘掌柜。”
容清迢拱手拜谢,又装模作样地对一旁一个壮得像小牛犊子一样的少年郎深揖一礼,拖长了音:“谢谢您嘞,陆大公子。”
陆昌哈哈笑,一把揽过容清迢的肩:“京城我来过很熟,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我跟我爹说过了,放榜后才回去。”
路过个烧饼摊子,面皮子的焦香把肚子里的馋虫都勾出来了。陆昌毫不犹豫要了三个,摊主一边热饼子一边还跟人唠嗑。
“照我说还是买外地的举人好,京城赔率少了一半儿,不好……”
“就怕考不中,没有谢公子和梁公子稳,押错了咋办?”
“京城的才子也不一定就考得中,昨儿有个姑苏的沈举人好生厉害,一群国子监的学生轮着上去跟他辩,没一个说得过他……听说是江左最有名的,我想买他——小哥!饼好哩!”
饼子摊得很薄,撒了葱花和芝麻,咬一口又酥又软,容清迢好吃,吃得眯起了眼。
“昌弟,我们住哪儿好?”李少威问。
陆昌大大咧咧的:“当然住我家铺子了,三个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多好。”
“虽然只有两张床,不过没关系,咱哥俩挤一床。”
他拍了拍容清迢的肩,容清迢嫌弃地拍拍衣服,皱眉嘀咕:“油蹭我身上了。”
李少威笑着摇摇头:“以你的睡品,还让不让阿迢睡觉了?”
陆昌瞪眼,不情不愿道:“住客栈呗,但这个时候都人满为患,价钱也涨了。也可以住民舍,交些钱就可以在别人家里借宿,只没那么安全。”
他们来得晚,走了几家客栈都已经住满,有剩下的也没什么好房了要价还高得离谱,最后只好找了一处民舍住下来。
民舍主人是一对姓马的夫妇,底下有个七八岁的女儿小满。家里空出一间屋子铺了一个长铺,够好几个人并排睡。
容清迢与李少威在府学同寝住过小一年,再熟悉不过,照常一起温书起居,晚上主人家煨了一锅热乎乎的白粥,两人就着自己带的腌萝卜各吃了两碗。然后小满就跑过来说灶上温了水,问他们要不要洗澡。
“阿迢先去吧。”
容清迢答应,拿好衣物,出门揉了揉女娃儿的头,小满笑呵呵的,拉着他的手一蹦一跳去浴房。
青丝散落,容清迢整个人浸泡在浴桶中,舟车劳顿的疲惫在暖融融的水温中蒸腾了不少。
他低下头,水面映出他透白无瑕的脸,眼眸清亮,睫毛纤长,鼻梁秀气挺拔,红唇饱满,乌黑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在锁骨窝处打了个转。
水下是一副纤细单薄的身子,胸前微微隆起小小的弧度。
这是她掩藏了十四年的身子,从一开始为了母亲的腰杆,到后来为了自己能立足于世。这个身份,必须永永远远地掩藏下去。
这个世道女子存活太不易,唯有以男儿之身立足,她才能护得住自己,护得住家人。
她像鱼儿一样贴着水面吐泡泡,很快洗干净身体,穿上衣服把头发擦得半干出去了。
李少威洗完澡回屋,见容清迢伸直腿坐在长铺上,十个粉嫩的脚趾努力往脚背方向勾。
“做什么呢?”
“刚刚抽筋了,可能要长高呢。”容清迢笑道。
女扮男装十多年,她知道怎么才能让别人打破对自己女相的猜疑,遮遮掩掩只会徒生麻烦,是以她披发赤足的时候从来大大方方,不怕叫人看到。
李少威显然也早已习惯,看了看她的小脚丫,皱眉道:“你的脚跟女孩子似的,看着以后也不像个高的。”
容清迢道:“我这是小时候穿小鞋穿久了,夫子说,有的人长得早长得快,就有人长得慢长得晚,我就是长得晚那种。”
李少威笑着拍拍她的头:“是是是,容解元这些年的精力都用在长脑子上了。等科考过后不用再为举业劳神,定然突飞猛进,一年窜一大截。”
容清迢哈哈笑,卷过被褥歇下。第二日吃过早饭便拎着一个小包出门了。
循着记忆里的地址来到城郊一处幽静小居,院子里绿意盎然,隐约听见翠鸟轻轻啼叫,枝桠沙沙晃动的声音。青竹裁制的门上挂着一块匾,上书“竹舍”二字,大气潇洒,遒劲有力。
容清迢推开门,迎面就喊了一句:“林婶!”
扫地的胖妇人抬头,惊喜道:“啊呀,容小哥儿来啦!”
她喊来林柏围着容清迢左看右看,问她什么时候来京城的是不是考试来了怎么又瘦了那么多等等诸如此类的话,容清迢一一说了,又问候他们身体。
林婶指指身后:“先生在屋里呢,自个儿进去吧!”
容清迢跑进屋欢快喊道:“先生!”
堂屋中间摆了一张书案,后面坐着一名清瘦修长的男子。男子三十岁许,面容清俊,带着几分沧桑过后的通透与温和。
他听到容清迢的声音,抬起细长的凤眼似笑非笑道:“远远就听见有小鸟啾啾的叫声,没想到是你这只鸟儿来了。”
容清迢粲然一笑,乖乖拜见先生。
此人名为燕竹生,是大魏极富盛名的鸿儒,三岁能作诗,十五岁就已博览群书,文章著作向来能掀起一阵洛阳纸贵的狂潮。
燕竹生性情洒脱不曾入仕,但圣上爱才,时常召他进宫讲学论道,故而年纪轻轻名气却丝毫不比谢瑧谢老先生小。
这位可是容清迢实实在在的授业先生。当年燕竹生游历各方,被请到胥县县学讲学,意外看中了年仅八岁的容清迢,破例收为徒弟。
容清迢跟他四处游学四年多后才进了长安府学准备科举事宜。
算一算,容清迢已经快有一年没见到先生了。她爹爹去世得早,从那之后世上便再无对她好的亲人,因此邢夫子和燕先生对她来说便更加可贵。
她跪坐在地上,十分熟稔地挪着屁股凑到燕竹生身边,把怀里抱着的小包裹拿出来。
“先生,看我给您带了什么?前朝刘巍《辋山六谈》的孤本!”容清迢把包书的布一层层打开,“书是问渠书楼收藏的,原册拿不来,我默了一本。”
燕竹生拿过去翻了翻,看小册缝线仔细,里头是他熟悉的小字,这一手字还是他教的。
他笑笑收了书,斜着眼看徒儿:“你今年下场?你还不到十五岁,便是考中了也是不能当官的。”
本朝吏法规定,年满十六方可入仕,这条律法本来可有可无,毕竟不到十六岁就中进士的本朝还没有过。
容清迢唔了一声,跪坐着磨起了墨。
“不当官又如何?我可以像先生一样,隐居治学,教几个学生,也很好嘛。”
她本就没打算入仕。她考进士,只是为了有一个安身立命、庇护家人的身份,为官风险太大,一旦身份暴露就是欺君之罪灭顶之灾。
这也是她为什么非得今年下场的缘故,再等三年她十七岁,想不入仕都不行了。
燕竹生深深看她一眼,挑眉道:“想治学可以,你有钱吗?”
容清迢瞪眼:“画两笔画,养家糊口还是可以的。”
“养家?养你那母亲和姐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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