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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能收买梁四身边伺候的奴仆,知道秋芙姑娘与安王殿下的事,并指使她欺骗安王构陷梁四。布这么大一个局,还能把安王算计进去,这说明什么?说明那人有权有势,与梁四有仇,甚至很有可能是梁四的亲近之人。”...
“阿迢,不舒服吗?”
李少威关切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容清迢定了定神,闻着一股清冽的香气,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眼前逐渐清明。
她看向秋芙姑娘。
她与母亲不同。
母亲是暴戾、刚强的,膝下几个孩子嗷嗷待哺,背后一群人对她大肆羞辱,她以暴戾与强硬为甲对抗外界,发泄自己的怨气与不满,最终被一点点压弯了脊柱。
秋芙姑娘却恰恰相反。
她向人们示以柔弱博得同情,楚楚可怜成为她最强有力的保护伞,没有人会去质疑一个柔弱无害身世可怜的漂亮女子。
就像当初没人会质疑容有根一个沉默寡言的庄稼人会对她母亲强迫未遂反口污蔑一样。
“且慢。”
陆副指挥使转头,看到一个容貌灵秀、着一身青色儒衫的少年。
咦?女扮男装的小娘子?
很漂亮啊。
他不由眼睛一亮,带着几分兴味:“怎么,小公子有何指教?”
那眼神狐疑又露骨,容清迢这些年没少见到这种眼神,不闪不避直接碰了上去,然后转头问梁兆琦:“梁少爷这香囊中用的可是沁宜香?”
梁兆琦一愣,点头:“是沁宜香。”
小厮也道:“我们少爷好读书,为清心醒脑,所有香包都是用的沁宜香。”
“沁宜香最主要的一味香料艾叶,艾叶易吸水。如今春雨刚过,天气正湿润,香粉三五日便会受潮结块,变沉变色。另外,此香香气清雅却不能持久,最多七日,香味便会消散。此香囊香气尚浓,换香应该不足三日。”
梁兆琦恍然,马上打开香囊里包着香料的纱布,只见粉状细腻,香气扑鼻。
他一把推开了押着他的官兵,举着香囊高声道:“白山寺一见已经过去十日,期间还有三四日小雨连绵,可这里面香粉干燥,气味正浓,分明是我近日刚换新的香包,怎么可能是你扯下的!你在撒谎!证据确凿!”
铿锵有力,底气十足。
秋芙姑娘脸色煞白,无措地摇头:“不,不是,我没有撒谎……”
她说得小小声声,听着就心虚多了,围观的百姓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里就向梁兆琦偏了几分。
“我梁某身正不怕影子歪。你若不认,便与我京畿府走一趟,让府尹大人审一审,究竟孰是孰非!”
“不!不能去!”
秋芙大骇,向鸨母投去求助的眼神。
鸨母结结巴巴:“官官相护,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可怜我们秋芙一个弱小女子,竟要受这样的罪……”
鸨母滴两滴浊泪,说得委委屈屈。
梁兆琦索性不看她们,对着陆副指挥使和围观的老百姓郑重拱手作揖:
“陆大人,诸位父老,某今日蒙冤,为自证清白,愿求府尹大人主持公道。为免有人说某仗势颠倒黑白欺负弱女子,某欲请诸位随某上公堂做个见证。但凡在下有半点行贿徇私之举,尽可举证。事后无论在下能否清白脱罪,我梁府都会重谢各位,还望成全!”
老百姓从来不乏热心好事之徒,何况梁家还会给谢礼何乐不为,于是纷纷应和,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适才的事,一边跟着走去京畿府。
容清迢缩着肩慢慢后退,拉住两个同窗。
“别看了,快走。”
三人钻出了人群,朝反方向走。
陆昌还恋恋不舍地回头,又好奇地追问:“迢弟,你是怎么知道梁四公子是冤枉的?就凭那个香囊吗?”
容清迢摇摇头,说道:“周朝孝帝在位期间大兴佛事,佛寺建造渐起规模并且规制统一,讲求方位风水。白山寺正是当时兴建的佛寺之一,寺院一直沿用至今未曾大改。”
“供奉灵位的地方是大雄宝殿东偏殿,去祭拜灵位,怎么可能会走西山门外的路,把碧玺掉在小树林里?”
“再者,即便是梁四引诱了她,西山门外便是僧田,时下正值春耕,耕耘者颇多,人来人往的。梁四若要行禽兽之事,何不引她去东山门外?”
“我猜,当时梁四应该是站在西山门附近,秋芙姑娘没法借着找东西的名义把他引到东山门,那样太刻意了。
“于是谎称在西山门外丢了东西让梁四帮忙,引他走进偏僻的小树林里。借着丛林遮挡,就没人可以证明,梁四到底有无对她不轨。”
陆昌两眼放出崇拜的光,拉着容清迢往回走:“我们赶紧把这话跟府尹说一说,这样梁四公子就能洗清嫌疑了。”
容清迢制止住他:“不可。这事摆明了是有人特意设局要陷害梁四,你想想,秋芙姑娘为什么能拿到梁四贴身的物件,还知道他胸口有痣?肯定是有人给她告诉她的。”
“那人能收买梁四身边伺候的奴仆,知道秋芙姑娘与安王殿下的事,并指使她欺骗安王构陷梁四。布这么大一个局,还能把安王算计进去,这说明什么?说明那人有权有势,与梁四有仇,甚至很有可能是梁四的亲近之人。”
“他构陷不成,定会迁怒旁人。收拾一个梁公子或许费些周章,收拾我们还不是轻而易举?我们能想到梁四身边有内贼,梁四定然也想得到,让他自己处置吧。”
“我想,他应该知道是谁做的了。”
梁兆琦的官司并没有拖很久,傍晚回到民舍他们就听说梁四公子从京畿府里出来了,那位秋芙姑娘则进了大牢。
李少威唏嘘了一声:“她宁可自己坐牢,也不肯透露出是谁指使的。明明有安王府的前程,她何苦要铤而走险?”
“或许在人家眼里,安王府不是什么好前程呢。”
容清迢说道,一边往胳膊上抹药油。
下午离开芙蓉楼后,陆昌就发现她流血了,说什么非要拉她去医馆要大夫查看。容清迢自然不肯,只用几文钱买了一小瓶药油。
抹完药,她解开束发的巾子,发股一嘟噜吊下来。束了一天的头发,头皮早麻了。她把十指插进头发里揉,松泛松泛头皮。
落在李少威眼里,散了发的容清迢更像女孩子,一头绵密蓬松的黑发卷出大波浪的弧度慵懒地垂在身后,把整个娇小的后背全挡住。
她揉过头皮,就拿出干净的宣纸,提笔蘸墨。
同窗这么久,李少威知道她这是要画京城的舆图了。
容清迢有这么一个习惯,每到一个新地方,都会画出当地极尽翔实的舆图,不仅要画山水地貌、城市布局,还要画船行、车行、布行、书画行、客栈府宅等等的具体位置。
有时还会标注哪里卖的地方小吃好吃,哪里的手艺人做工好看,全凭自己喜好。她画的图,只为给她自己一个人看而已。
李少威至今也想不明白,明明都是一起走过看过的路,容清迢路上也没少说话,他们还迷糊着,可她就是在一刻钟内全部画出来了。
五条长街无数巷子胡同,连带几重城墙与城门,还有城郊的山丘河流,哪条纵哪条横,她记得清清楚楚画得明明白白。
剩余空白的位置,都是还没去过的地方,留着慢慢填补便好。
容清迢把纸晾干收了起来,抽出一本书翻到上次看的地方。
李少威悄悄瞄了一眼,铁冶志。
嗯……
又是跟春闱无关的书。
他轻轻叹了口气,拿起上一科的进士文章默读了起来。
李少威心里怎么想容清迢不知道,她只一心看自己的书。睡前百页书,这是她这么多年的习惯与自我规束。四书五经她早已吃透,她现在什么书都看,各方各面都有所涉猎,总有一天用得上。
读书能救命。
这是她的人生信条,也是她验证过无数回的生存之道。
倘若没有读书,她八岁的时候就该被黄老板转送给了一个恋|童的扬州富商,现在大概已成了富商的娈童,或者当了洒扫的奴仆,又或者,已经化作一抔黄土。
世事多艰,她才活了十四载,就已经生里来死里去地翻腾了几遭。蒙命运恩慈,她还是活下来了,活到了一个可以变得强悍、变得有能力掌握自己命运的年纪。
而在之后的未来,那种被狠狠踩进黄泥、泥水混着血水腥臭生吞下去的屈辱卑微痛苦,再也不会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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